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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奇奇怪怪又自由的皮囊。ao3和ETD ID:KAREIN_AmyAn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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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N DER FERNE|远方

文/KAREIN「旧文补发」

战争设定 非国设


【零】

我永恒的灵魂,注视着你的心,纵然黑夜孤寂,白昼如焚。——兰波


【第一夜】

天是黑色的,黑漆漆一片延至远方,最顶上的是雾蒙蒙的一片,这样孤冷的夜晚是看不到月亮和星星的。东柏林的风有些凉,但很硬朗,隆隆地滚过,如同滚过摩尔曼斯克港黑暗的大海,遥遥无期。


远处有人轻轻地哼唱着民间的歌谣,带着久违血液中伏着的熟稔,低沉着,平静着,燃烧着呼啸而来。


“啊,我的山谷,我的小山谷。

富饶而广阔的土地呀。”


那声音扩散在低低的半空中,伊万忍不住跟着轻哼出声。他微微地动了动黑暗中已经僵硬的肩膀,艰难地扯了扯嘴角,竭力想挤出一个笑容。他的身后是一个空旷而死寂、灰白一片的城市。身旁是一个小小的检查站,也是唯一联通东西柏林的纽带,他们管它叫做查理检查站。耳边是簌簌的风声,还有那醒目的标语——“你现在正离开美国国防区。”——多么讽刺。

有尖锐的白光晃过来,伊万下意识地闭上眼睛,他那习惯了黑暗身体因为不适而面部扭曲,在漫长的暗色中那抹撕裂的白光使视网膜刺痛。


他妈的,傻逼。


待一切重归于黑暗,伊万才缓缓睁开他那对淡紫的眸子,像浅浅绽放的紫罗兰,隐藏在淡色的睫毛里。他垂着眉眼,那里有一双黑色的军靴,再往上是勉强算干净的美国军服,里面衬着洗得发白的衬衫,伊万记得它,它的上数第二颗扣子是伊万补好的,当时只有他备用的苏联木质纽扣,上面还有一颗星星——伊万就把它缝在了那个美国佬的衣服上。


“阿尔弗雷德•F•琼斯。”伊万叹了口气。

“你怎么又来了。”他终于肯抬起头打量面前的美国男人。他似乎瘦了,但是还是那么健壮。金色的头发发梢微微有些潮湿,看样子是刚洗过。无论是从鼻梁还是脸颊,额头还是眉眼,都昭示着,即使是在最艰苦的岁月,这个男人依旧那么英俊。只是那对目光灼灼沉淀在他脸上的眸子,蓝得太过偏执荒凉,像二战凄惨的战场,或是一支口琴独奏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。

但是,那个美国男人在笑,弯弯的眉眼,像向日葵的花瓣,像金鲤鱼背上的鳞纹,像夏威夷海的波浪。笑得让天地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,他总是能笑进人的心里,伊万想。像透进黑暗不多的光亮,像这天地毁灭前只有他们两人的对视。


“正当理由。”阿尔弗雷德晃了晃手里的通行证件,伊万接过证件,扯出了一个笑,“两个小时,办完事快点滚回西柏林。”


阿尔弗雷德凑过去想蹭一蹭伊万的鼻梁,但后者躲开了,他笑了笑,重新跳上车子,想了想,又回过头来低声说道,“…想你了。”


“你知道斯塔西吧。”

伊万小心地从空中把那几个字捡起来,放进嘴里咀嚼着,然后抬头毫不畏惧地对上旁边指挥官审视的目光。


【第二夜】

“一个个死灰的面容,喃喃诅咒,漫步恐惧,

爬出壕沟,翻过沙袋,

腕上的表针,滴滴答答,

偷偷瞄一眼,双拳紧握,

希望,陷落在泥浆里

跌撞。哦,老天,求求你叫它停了吧!”②



火光漫天,战火闪烁,耳边是遍地是爆炸声,扭曲的吱呀声,肉体倒下的声响,践踏在战友手足肢体上的声音,哀号声,伤痕累累的草地发出的呻吟声。血红色在不知不觉中染红了半边天。


伊万站在那里,他的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,死神离他那么近,就隐匿在在那壮烈轰鸣的战歌中。


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本该在暖风里在故土拿着水管锄头的手,现在却拿着一把沾满尘土的枪。


那是真正的地狱。伊万此生有幸目睹了二战的惨烈——这话得等他活下来之后才能说。

“布拉金斯基!你他妈的在干什么!你这卡巴尔丁的公马,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!”伊万记得那张苍白带着血污的脸,那时候他的战友在嘶吼着,对方的嘴唇颤抖,大抵英勇背后带着巨大的恐惧,然后——后来呢?


伊万猛得从梦中惊醒,仿佛奋勇前进“乌拉”声还在耳边。


仿佛有人在耳边低声陈述,“报告总司令………”伊万惶恐地瞪大眼睛,他感到脸上一片冰凉,来不及抹去,他便用手指堵住耳朵,但是没用,那细小的声音还是飘入他的耳朵,“……全军覆没。”


没有用,那声音不是来自飘荡于外界的幻觉,而是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梦魇。



【第三夜】


伊万醒了,他竭力想睁开那被血污粘在一起的睫毛,但是他失败了;他想动一动,但是他没有力气。


他不知道躺了多久,那个地方很冷很暗很潮湿,难受,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伤到哪里了,在漫长的放空和感官缺失中,他已经麻木到极致。


这似乎是一个山洞之类的地方,因为很安静,战争的声音被隔绝在外,有水滴滴落在他的脸上,伊万竭力扬起头,干裂的嘴唇被沾湿。


“你醒了吗?”他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山洞里炸开,那个声音充满了阳光的味道,少有的没被战争的绝望感染。很地道的美式英语。


伊万猛地挣开眼睛,他的眼睛因为不适视野有些模糊,在这片迷茫里,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美国军装、看着有些狼狈的男人。伊万一个激灵,坐起身来,下意识去找他的枪。


见伊万醒了,他顺势凑过去帮他往身下垫了些干燥的杂草——伊万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,但那确实帮他驱散了不少寒气,帮他坐稳。——“别紧张,是友军。”


“谁和你是友军。”伊万张开口,好久才沙哑地找回他的声线。他注意到那个美国佬的处境比他好不到哪去,他的左腿似乎伤得很重,血淋淋的,因为得不到及时的医疗有些发炎。


“至少暂时是。”美国男人满不在乎地耸耸肩。“来喝点水吧。”他说。


然后他拿来伊万的围巾去借了点岩石上滴下来的水,放到伊万嘴边,用力一拧。

那带着血腥的水流进喉咙里的水沾湿喉咙的感觉糟透了,但他们别无他法。伊万费力地咽下血水,看着那个男人赞许似的揉揉他的脑袋,然后把他的围巾咬进嘴里。

“靠。”伊万不忍直视地看着那条被蹂躏的围巾。


“好了,休息吧。能撑一天是一天,不过千万不要睡死过去哦。”然后那个美国佬就顺理成章地躺在他旁边,满意地看着伊万咬牙切齿地模样,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。


他就不怕他睡着的时候,我一枪崩了他?伊万环顾四周,除了一些干草,空无一物。


行吧,就留他一条狗命。伊万想着想着,就靠着岩壁睡着了。


伊万醒了,他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,他常常受周围的孩子欺负,有一次他独自跑到远远的树林里藏了起来,到了天黑他发现自己迷了路,后来是姐姐冬妮娅找到了他。那次是冬妮娅背着他回去的,冬妮娅的身体很温暖,在她的背上他很安心。


现在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,只是背着他的人温度烫得有些吓人。伊万费力地睁开眼睛,看着那个美国男人正背着他一点点向前挪动。


感觉到背上人轻微的活动,那个美国男人转过头来,露出一个微笑,伊万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,不得不承认他很好看,而且耐看。


那个美国男人的力量出奇得大,他可以拖着一条受伤的腿,一边背着伊万。他看起来游刃有余。


“我镜片碎了,帮我把眼镜摘下来,放在胸口那个口袋里好了。”美国男人努了努嘴。


“好。”伊万说。


伊万趴在他的背上,他呼出的气息打在他的脖颈上,他似乎有点痒,所以他歪了歪头。


伊万很清楚,这个美国男人已经发高烧了,再不处理伤口,就差不多玩完了。


“喂,你叫什么。”伊万问道。


“阿尔弗雷德。”


他们没再说话。


“我们去哪?”伊万问。


“不知道。”身下的人似乎很坦然,又很诚实地回答。


伊万翻了翻白眼。


仿佛察觉到伊万的无语,阿尔弗雷德转过来强调,“我在救你呀!我可是拯救世界的Hero!”


伊万抬头看了看,火光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,他们似乎离开了正在交锋的战场,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,“阿尔弗雷德。”


“嗯?”


“如果我没说错的话,往前走,我能找到驻扎在这片区域的指挥部。”


“我信你。”伊万的眼皮跳了跳,他重新趴在阿尔弗雷德的肩头。


你不该信我。



伊万醒了。

他的鼻腔里满是泥土的芳香,耳边是潺潺水声和虫鸣。


阿尔弗雷德预料之中地已经陷入了昏迷。他伤得是在有些重了。伊万环顾四周,似乎目的地已遥遥在望。他本来可以丢下这个美国佬自己回到指挥部的。伊万也不知道为什么,他没有。


伊万晕乎乎地爬起来,托阿尔弗雷德的福他这两天休息得很好,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小溪旁边,把那天围巾洗干净,然后用手捧水帮那个美国佬的腿简单清洗了一下。然后强伯他喝了几口水。伊万把他的手搭在肩上,竭力站起来。


该死的,真重。


他感到头晕眼花,他已经看不清什么了,全凭意志在挪动。他沿着小溪不分白天黑夜地挪动着,一厘米一厘米地行走,唯一的休息时间就是喂阿尔弗雷德喝水。黑夜翻涌而来的时候伊万觉得呼吸困难,他不能睁眼,不能呼吸,不能睁眼,可他不能放弃。这样他大抵就不欠阿尔弗雷德什么了吧,伊万想。


突然有一天,伊万听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叫嚷声,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,然后松开了阿尔弗雷德的手。


他晕了过去。



【第四夜】

“只有您是不死的;您创造了,制造了人类;我们是泥土造成的,我们回到泥土里去;因为您创造我,造成我,对我说:您是泥土,你日后回到泥土里去。” ③


伊万停住,捡一个木凳坐下,那凳子漆成绿色。两排高大的百年栗树伸展到远处,在远处混合成功一条笔直的绿箭。带刺的绿坚果已经挂在树上。那是一个安静温和,紫霞当空的黄昏,像一个疲倦微笑的少女无声的睡熟了似的。④


林园里的景色很美,和平所带来的美,这是伊万在二战战场上从来不曾奢望的美景。


莫名其妙的,他身边就多了个阿尔弗雷德。他的身旁坐着褪去军装的他,那个美国男人捧着向日葵对着他的侧脸笑,那是冷战开始前的平静,也是伊万记忆力鲜少的、带着鲜活色彩的岁月。虚假的幸福平和下是暗涌的万劫不复。


记忆里总有一个少女,她长长的头发垂下来,她的长裙下露出光滑的手臂和好看的脚踝,她俯下身体,她亦在耳边,她说她叫苏维埃:


——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?


彼时阳光盛开,落下一地璀璨,远处站着那个英俊的美国男人,艳阳把他的头发晕染成明媚的光,他的皮肤在光圈下几乎透明。


“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?”


“我的阿尔弗雷德。”


伊万躺了几天。然后他被叫去汇报,他破例见到了视察的总司令,他站得笔直,看着昔日他们所敬佩的领袖。


“报告总司令……”他仿佛灵魂出窍,真实的自己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置身于旁边听到自己发出了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

“……全军覆没。”


他知道,自己站得笔直,是因为身体再也不能弯曲。



【第五夜】

1947杜鲁门主义出台,冷战爆发。

1948.6.4第一次柏林危机爆发。

1958.5第二次柏林危机爆发。

1961柏林墙建立。德国分裂。


伊万跟着苏驻东德部队去了东柏林。

军官出身的阿尔弗雷德也在西德。

然后那个没脑子的三天两头往那个唯一的检查站跑,好在伊万很有分寸,让人抓不到把柄。有的时候伊万对上指挥官谴责的目光,他就毫不客气地冷笑回去。他有时候觉得他对祖国做得够多了,要不就这样死了吧,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失去了,他玩不起了。


伊万知道这撑不了多久,他突然就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阿尔弗雷德的时候,那个美国男人说的话。

——能撑一天是一天。


偶尔他们也能找到几乎纠缠在一起,虽然那种机会几乎没有。


阿尔弗雷德脱了衣服——露出那健壮匀称又极富美感的身体——躺在他旁边。目光相接时,他们粗暴地接吻,没有明天。


“其实有时候我在想,如果我变成一杆枪,一颗子弹,一件衣服或者是你的一根头发,或者或者随便你身上的什么东西,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,哪怕是在战场上,我也和你站在一起。”


伊万笑了笑,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睛,只能重新吻住他。


可是枪会落伍,子弹会耗尽,衣服会破旧,身体会受伤,冬天过了,就连那漫天的战火也终将会融入黑暗随着汹涌暗潮一起褪去,汇进他脚下融化的雪里,化成水,流向远方。




伊万这两天一直在想以前并肩作战的战友们。


他时常幻觉那些尸体们来接他。那些尸首不全,五官残缺,正在渐渐腐朽,有些尸首的脸上手上已经有了暗绿的斑疤,好像生霉——腐烂的标记。有一个人没有鼻子,缺口的上唇一分为二,蛆虫像白点似的聚在他那腐烂的脸上。


处理尸体的人草草将脑子装进肚子,头颅里塞进肝子,拿石膏草草地胶住头颅。⑤


而他们身后赫然是死掉腐烂的阿尔弗雷德。


半夜突然惊醒的伊万捂着胸口,他张了张嘴,发觉自己连叫那个名字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

【第六夜】


查理检查站对峙事件之后他们见面就更困难了。伊万正想着。

那双军靴又出现在了视线里。


“嘿,万尼亚,你看我两个小时之内就回来了。”阿尔弗雷德晃了晃手指,他凑了过来,在黑暗中亲了亲伊万的嘴角。


“别闹,指挥官看着呢。”伊万推开他。


“万尼亚。”阿尔弗雷德突然正色,“部队要我回本土了。”


突然耳边传来轰鸣声,伊万瞪大了眼睛,“什么?”他问。


“他们要我回去。所以我来问问你——”阿尔弗雷德抓住伊万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。


“——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?”


“——你愿意和我回去吗?只要想办法把你弄过去,我可以把你安置在我的家乡,等过两年我服完兵役我们就可以结婚,等时局好点我们还可以回苏联,你不是很喜欢想见向日葵花田吗?那里有——万尼亚你肯吗?我可以托人帮忙——万尼亚?”他突然住嘴,看着泪流满面的伊万。


“如果被发现了呢?”伊万突然问道。


阿尔弗雷德沉默了。


“你会死对不对?”

“我不会让你死的——”“我他妈说的是你会不会死!”伊万觉得自己失态了,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,他滞滞地看着他最喜欢的男人。


那可是他最爱的男人啊,他怎么舍得让他死。


“战乱的时候,哪来的爱情啊。”良久,伊万喃喃道。


“你走吧。”他咬了咬牙,他的眼睛赤红,他的牙齿卡卡作响,咬出一个一个字,


“——你走吧,我不爱你。”


他甩开阿尔弗雷德的手,晚上很冷,他发抖,阿尔弗雷德也抖,他们都在抖。抖着抖着他就不哭了。


伊万送他走,美国人很听话,他走到车边,然后他转过身。


突然阿尔弗雷德不顾他的挣扎紧紧扣住了他的手。那个美国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,伊万知道。可这次他不能放纵他,伊万听到自己对着车上的美国人叫着,“带他走吧!快带他走!求你们了!”


他听到自己尖叫。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阿尔弗雷德的孤立无援。他看到身后有人举起了枪。


——傻子傻子傻子

他听着自己在咒骂,可是没用,傻子铁了心寻死。


傻子还在笑。


【第七夜】


“所以你肯不肯和我走?”美国男人脸上的笑容温暖,足以照亮整个冬天。


“好。”伊万笑着点头。然后他们手拉手跳上那辆美国汽车,车上空无一人,也没有人阻拦他们,他们一路飞驰,把检查站甩到身后远远的。


他们爬上山坡,眺望着山坡下的景色,远处在夕阳的紫霞下,金色的拱顶和十字架放光。白色的教堂似乎在这像花一样的景色中浮游,矮林从高处一直蔓延到峡谷。有蓝色清澈的湖水,那是小镇的血液,还有右下一角,怒放的向日葵花田。


“你看我没骗你吧。”阿尔弗雷德得意地朝他挤挤眼睛。


伊万笑了,他很少真正地笑,但他这次很开心,笑得嘴角都疼了。


“我爱你。”他说。


“我也爱你。”阿尔弗雷德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。


而他身后,在空中迎风招展的是那赤红旗帜。


然后——再梦醒。



【第八夜】


“以往,如果我没有记错,我的生命曾是一场盛宴。在那里所有的心灵全都敞开,所有的美酒纷纷溢出来。”——兰波。


直到我的落空晚宴消失于火焰之间。

【第五夜】


“其实有时候我在想,如果我变成一杆枪,一颗子弹,一件衣服或者是你的一根头发,或者或者随便你身上的什么东西,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,哪怕是在战场上,我也和你站在一起。”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①IN DER FERNE 德语 远方(百度翻译

②——Siegfried Sassoon,1947,p.71

③-葬歌:永恒的纪念

④-2953

⑤-3122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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